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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原创]杨存昌:又是一年月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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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18日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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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仲秋,天上人间共团圆的日子。阴天的缘故看不到月亮,却想起了沈鼐老师。

初识沈老,是在1980年仲秋节的前夕。一个来自鲁西南乡下小村的毛头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只身来省城求学,接站的卡车将我连同简单的行囊拉进庭院深深的山东师范学院,举目无亲不说,连东西南北也辨不清,心里惴惴的。在中文系新生接待处,签到的桌子后面一位身体瘦削、花白头发、略微驼背的老人定定地注视我:

“杨存昌吧!从东明来的?”

我愕然之际,老人又讲了我毕业的学校、我的班主任老师和我家乡,并安排人送我去寝室。身后还传来他略有点沙哑的四川口音:

“慢慢就习惯了,既来之则安之。”

我鼻子酸酸的,下车时的胆怯荡然无存,恍惚间想起了临行前到车站送我的父亲,好似又回到刚离别一天的老家。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花白头发的就是沈鼐老师。他在山师建校之初就从部队转业到学校,曾在训导处工作。我们入学时,沈老也刚回中文系办公室上班,他凭着对档案照片和招生登记表的记忆,第一面就几乎叫出了所有新同学的名字,所有人都觉得他像一位慈祥的父亲。据说,沈老称得上是山师的“活字典”,人无尊卑、事无巨细,没有他不知道的。离校几十年的人,回一趟泉城,必来母校看他。

在报到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同学们聚会之后我回到教室看书,眼盯着书本,脑海里却尽是故乡。不期然沈老推门走到我身边,仍然是略沙哑的四川口音:“过节别忘了给家写封信,儿行千里母担忧哦。”

彼时国家恢复高考还没几年,中文系俊才云蒸、人文荟萃,作为“八十年代新一辈”,我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老师、课堂和图书馆所吸引。不时看到沈老忙碌的身影,教室的灯管儿烧了,他会及时地为我们换上,课桌椅坏了,他便拿自备的工具趁午睡时帮我们修好,书籍文具遗忘在公共教室里,十有八九可以在他那里领到。这样的小事司空见惯,渐渐地也不太留意,哪天他偶尔不在,大家才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沈老是我当学生时接触最多的校方人员。我有早起晚归的习惯,他便每天早早地把文史楼的门打开迎我进来,晚上留一个小门,一直等到我离去,才摸黑“吱呀”一声关上。寒假时我和好友袁义林留下学习,宿舍没有暖气,已故的写作教研室主任徐惠元先生曾慷慨地将教研室提供给我住,沈老便每天打了开水,送到我的书桌旁。学习累了便和他聊天,听沈老讲他在重庆读职业中学时与国民党训导主任斗争的往事,讲他在西南军政大学和航空学校时的青春之梦,讲校内校外的逸闻趣事。总觉得他的经历,应该写一本书。

平日里,沈老总有做不完的事,满头长长的有点泛黄的银丝,单薄羸弱的身影,弓着腰不停地劳作,像一架年久失修的机器,虽不灵活,却从不停止转动。工作对他来说好像是本能,从没有份内份外的区别。对任何一件别人看来不起眼的活,他都做得那么仔细,那么投入,那么全神贯注。他负责中文系邮件的收发,总能及时的把电报、书信、杂志送到师生手中。又利用休息时间,把全校数千封“死信”起死回生。

沈老爱喝酒,爱发牢骚,甚至也骂娘。同事和学生中可能有人不喜欢他,但绝无人恨他,因为他待人坦荡,心不存任何芥蒂。同事们都知道沈老师眼里揉不得沙子,一喝酒便对官场的腐败风气和日下的世风骂上一通,又摇头作无奈状,再喝。我读硕士研究生时,有一次系办公室被盗,小偷将我们待发的下个月饭菜票卷了个精光。我们找沈老想办法,他明显又喝了酒,瞪着通红的眼睛:“鬼儿子,我的工资也在里面,能有啥子办法?滚出去!”俄尔又底下头,满是羞愧的样子,那神情,好像他比小偷还对不起我们。

刚留校任教时,因为学校住房紧张,我只好借住在英雄山西边的二七铁路新村。有一年寒假沈老突然一大早推开我家的门,说老家来了电报,怕耽搁了。我望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挂在稀疏的花白胡须上的雪珠,知道他冒雪骑了二十几里路的自行车赶来。心凄凄焉,忙胡乱整了点儿小菜儿,一老一少围坐在煤火炉子旁,半瓶酒,喝了老半天。沈老喝酒后常说些平时不大说的忧国忧民的话,但并不悲观,以为一切总会好起来。50多岁时在他被批准为中共预备党员的那天,我见他激动得像个孩子,又喝了不少的酒。

也许是因为学校的人太熟悉他了,熟悉到几乎忽视他的存在。在退休后,沈老仍住在学校的一间筒子房里,一如既往地在校园里忙碌,偶尔见他拿着一只碗到食堂去打饭,逢人便卑微地点头。1996年的冬天,在圣诞节前夕,突然听说沈老去世了,是肝癌晚期,送到医院已无法医治。

忙碌了一生的沈老要上路了。那么多人去送他。从在校的学生,到年过七旬早已足不出户的老教授。一定还有难以数计的与山东师大有故的人们,在远方,在心里,默默地向他辞行。

洁白的纸花涌动,那是沈老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但他说过不喜欢电视里用“辉煌”二字,用他的话说:“辉煌以后又是什么?”

殡仪馆里,透明的棺材中沈老戴了帽子,没见到已在熟悉他的人心里定格了的长长的有点泛黄的白发,浓妆也掩盖不住脸色的蜡黄,病魔使他消瘦得令人心发颤。沈老一定很累,很痛苦,但他从不喜欢赋闲,也一定没想过赋闲和享受。

满头银丝、身体单薄、终日弓着身子劳作的沈老离开了这个他深爱着又不满意的世界,驻足片刻,他就要到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去了。也一定还是去操劳,不知他带上心爱的酒否?只知道没有沈老的日子,仍然是月圆月缺,春华秋实。

又是一年月圆时。也许在他去世十几年后的今天,已很少有人记得一个叫沈鼐的人。也许沈老的确算不上个“人物”,不会有报纸愿意腾出一角纪念他。也许琼楼玉宇的生活,非人间所能想象,本不必活着的人牵挂。但是我总觉得,沈老为他曾生活过的地方留下了许多不该忘记的东西。

只能满满地斟一杯酒,在心里默祷:人间天上,好人世世平安。

2005年9月17日农历8月14日夜

【作者:杨存昌,山东师大文学院教授。插图:转自百度贴吧,署名江城学子。编辑:山东师大社科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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