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心声]刘增人:庄维石“叫板”郭老 许炳力离题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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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18日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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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鲁迅先生曾经指出,魏晋之际,乃是文学自觉的时代。若将此意推而广之,是否可以说也是文人的自觉时代?那时,一班适情任性的文士,袒露情性,不屑讳饰,或潇洒倜傥,或怪诞倨傲,有的啸傲竹林,有的盘桓诗坛,有的服药成瘾,有的嗜酒如命,无不极一时之盛。但在一代风流的表象底下,却往往深深地掩藏着难以明言的家国之痛。他们的嘉言懿行,之所以能够流传遐迩,千古不没,大概一部《世说新语》是功不可没的。关于“吾家义庆”的这部名作,鲁迅先生曾有点评:“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谬惑,亦资一笑。孝标作注,又征引浩博。或驳或申,映带本文,增其隽永。所用书四百余种,今又多不存,故世人尤珍重之。”(《中国小说史略》第七篇《〈世说新语〉与其前后》,《鲁迅全集》第9卷第6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早在中学时代,笔者从课本上读到《世说》的片断,就诧异于其用语的简洁而人物的风貌呼之欲出,传神写意,栩栩在目,于是极为佩服。大学课堂上先生如何评价,已经完全没有记忆。到得自己“为人师”后,为寻求“白描”的范本,才又想起这部《世说》,敬佩之意,从此难以消退。一辈子在文墨之间客串,总难免有看得多了也有自己“技痒”的时候。下岗以来,没有必须按时撰写硬性学术论文的任务,又还有一些富余的时日可供消磨,有时就难免想以文字与先哲或时贤对话。也许是因为对于小说、诗歌、戏剧等文体的过分敬仰,自己知道绝对没有效法的可能,于是转而专注于散文的“效颦”。 “续貂”《世说》而代之以当代人物特别是我的老师们的嘉言懿行,是这种颇不自量的尝试之一,愿得四方师友训正——老朽这厢有礼了(作抱拳状)!
在我们就读山东师院中文系的岁月里,刚进二年级,各位学兄对于学科的爱好,就已经出现明显的分歧。有的非两汉以前之书不读,床头摆的,全是《楚辞》《诗经》的级别。有的热心文学作品创作,写诗,也写小说,不断投稿,屡屡败绩,终不言放弃。有的钟情文学评论,曾邀约我一道研究赵树理和鲁迅小说中关于阶级斗争题材的异同,因故未能进行到底。有的仿效以一部《论茅盾四十年的文学道路》成名的叶子铭先生,早早地把自己的毕业论文定格为《论郭沫若四十年的文学道路》,直到毕业以后若干年,还不远千里到我家商讨如何请求田仲济先生帮忙,出版这部藏诸箧底久矣的处女作。在我们全年级240人中,王立廷兄是毕业后唯一留校担任专业课教师的学术翘楚。其实,早在读书期间,他就以勤奋严谨著称,对于汉语一课的钟情,几乎为所有同窗所不及,而一手工整清晰的笔致,更是人见人爱,早已奠定日后从事语言文字学研究的坚实基础。但无论何种爱好,“偏科”的情景多末严重,庄维石先生的古代文学课,却是无人缺席,一致叫好。为什么?首先就是因为先生的博学。
我的学兄中,颇有几位“狂生”,对于授课的先生,挑剔万般,甚至有时出言不逊。一位担任现代文学课的先生,一时口误,说“韩老六爱上了李香香”,“狂生”于是取外号曰“糊涂月老”;一位文学理论课的先生,讲学时爱说“我认为”如何如何。但“狂生”从图书馆借来一部经典教材,发现除去“我认为”以外,尽是书中所载。于是这位先生就得名为“我认为”了。正是这等“狂生”,却对庄先生崇拜得五体投地。这绝对是一种科学的崇拜,一种不容置疑的敬仰。
那时听取先生口若悬河的布道,真是一种精神的大餐。上得堂来,不疾不徐,从容引申,由此及彼,剥丝抽笋,入情入理……。最令诸生称绝的便是对于郭老的“叫板”。忘记是如何起因了,庄先生忽然在讲课途中,大谈起他的“郭沫若观”:“我们说,郭老当然是非常聪明的了。可惜胆子太大,有时就不免胡说八道……”,于是一气列举数例,证明确乎是“胡说八道”。诸生连忙纪录在案。下课后复查,果然样样确凿,无一“冤案”!从此更加五体投地矣!
许炳力离题千里
古代汉语,恐怕是大部分中文系学生最头痛的课程之一了。不仅因为枯燥,而且在于难学。同是古代作品,在古代文学课上,只要理解内容,就大体可以“过关”;而在古代汉语课上,还必须在通字词含义晓篇章命意的基础上,能够划分句子成分,分清各种极其复杂的句型——呜呼,真是头痛极了!但我们的古代汉语课,却深得人心,极少有人逃课。因为我们幸运地拥有两位优秀的师长。一是许炳力教授,一是林乐腾讲师。
林师是右派,给我们上课时尚未彻底“摘帽”。待到1961年顷,他逢人就掠一下已经非常稀疏的头顶,笑笑说:“这里的问题解决了!”包括学生。但即使在“这里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的时候,他的课依然是风趣幽默,常常令人忍俊不禁。心底里留有深刻的印象,可惜我一个有说服力的例证也难以列举了。
许师则是名满全校的硕儒,用今日的话语“界定”,当然属于“资深教授”,在各种评估、申报中都会发挥重要的作用。他的课,也是诸生最喜欢听的课程之一,究其原因,不在严谨,而在渊博而随意。教材上规定的内容,他常常略去不讲,而课本以外、教材未录的一些鲜活的内容、生僻的典故、野史所著录的传闻,特别是仅仅属于他自己的若干体悟与感受,则每每信口脱出,语惊四座。他的不按教材、大纲之类在授课中规行矩步是出了名的。有一课,先生上得堂来,首先开题曰:今天讲《陈涉世家》,开头是“陈涉者,阳城人也。”立马便从“阳城”生发开去,洋洋洒洒,越说越远,与要讲的篇目的关联越来越稀疏,但内容却越来越精彩,诸生们听得自然也越来越起劲。不知不觉,两节课讲完,下课的电铃吱吱怪叫,讲课的和听课的才从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的忘我境界中惊醒过来。先生一楞,说:“嗷,打铃了。今天讲:陈涉者,阳城人也。”两节课里,唯有这两句,算是符合“教学大纲”的规定吧。
(杨存昌摘自《师门忆趣 ——〈世说新语〉之“续貂”篇》http://www.sdnews.com.cn 2006-12-10 13:27:46 来源:山东新闻网。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