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视野]杨家友:论席勒的和谐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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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18日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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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席勒的和谐思想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自身都是和谐的。“自然”比自由的涵义更广阔。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和自然一样都要求自由和完善。“通过自由给予自由”,人既能处理好与自然的和谐,又能处理好人自身的和谐,那么人和社会的和谐也就自然而然了。席勒的和谐思想对当代“和谐社会”的构建仍然具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 席勒 和谐 自然
学界对于席勒的美育、游戏等思想已经进行了深入而广泛的研究,但对席勒的和谐思想尚乏深入研究,本文拟对此做点探讨。席勒的和谐思想包括外在的人与自然、社会的和谐和内在的人自身的和谐。
一、人与自然的和谐
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人与社会和谐的基础条件,也是人自身和谐发展的重要前提,这是席勒和谐思想的起点。
席勒首先揭示了人类对自然的干预,“我们在大自然中不寻找任何别的东西,只寻找我们给它加进去的东西,因为我们不允许大自然向内朝着我们运动,而是相反,我们自己以急切地干预的理性向外朝着大自然追逐。”[1](P.106)从而导致的结果是:“自然白白地让它那丰富的多样性在人的感官面前消失,人在自然的壮丽的丰富中除了看到他的掠夺品以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把自然的强盛和伟大只看作是他的敌人。不是人向对象扑去,由于渴求想把对象据为己有,就是对象破坏性地向人袭来,人出于憎恶把它推开。”[1](P.191)而有教养的人应该把自然当作自己的朋友,尊重它的自由,只是约束它的任意性。即我们不能再以一个征服者的面目对自然发号施令,而必须学会尊重自然、善待自然,自觉充当维护自然稳定与和谐的调节者。我们必须意识到,自然环境不是我们欲望的对象,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母体。人类与自然环境之间有一条永远割不断的脐带,当我们从自然母体中汲取营养而创造文明时,我们不要忘记自然母亲的恩德,更不能做一个以怨报德的不孝子孙。如果说过去的农业文明和游牧文明破坏的只是局部的生态系统,最终导致一个区域性的文明衰败;那么现在的工业文明破坏的则是整个地球生态系统。难以设想,一个失衡的地球怎么能够支撑起一座庞大的文明大厦呢?席勒说:“假使几个世纪之后,有一个人以宁静的、纯真的、坦白的感官去接近大自然,因而碰到大量我们由于有先入为主的看法而视而不见的现象,我们就会感到十分惊讶,在如此光明的白昼有这么多的眼睛,为什么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1](P.106)原因就是人类只是从自己的利益原则出发而忽视了自然的丰富性。因此席勒警告人类:“时代的性格必须首先从它那深深的堕落中振兴起来,一方面使它摆脱自然的盲目暴力,一方面又使它回到自然的单纯、真实和丰富”[1](P.60)人类必须从现在起,拜自然为师,循自然之道,从自然界中学习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之道。人类不要过度迷恋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信条。实际上,现存的环境问题往往是人类对自然无知或知之甚少的结果,它的最终解决需要人类到自然生态系统中去发现和掌握生态规律。只有人类“看到无边无际的远方和高不可测的天空,看到他脚下的茫茫大海,他的精神就会挣脱现实的狭窄范围和令人窒息的物质生活的禁锢。自然的那种质朴的威严,让他看到了更大的计量标准;他被自然的那些宏伟的形体所包围,在他的思维方式中再也不能容忍渺小。”[1](P.258)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在《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中,席勒说“他们或者是自然,或者寻求失去的自然。……他们就要么属于素朴的诗人,要么属于感伤的诗人。”[2](P.279-280)因为“我们曾经长期是单纯的自然之子,我们曾经是幸福的和完美的;我们成为自由的了,但却丧失了那二者。由此产生一种双重的而又很不相同的对自然的渴望:一重渴望它的内在幸福,一重渴望它的完美无缺。”[2](P.275)
当然,这里席勒使用的“自然”有其独特的内涵,在《论美书简》中,席勒给出了“自然”的涵义:“在能够可靠地在哲学上运用这种解释之前,我必须首先规定自然的概念并且防止任何对它的曲解。我之所以认为自然这个用语比自由这个用语好,是因为它同时指明了美局限于感性事物的领域,也与自由的概念同样还指明了自由在感性世界中的范围。与技艺相对立的自然是由于自己而存在的那种东西,艺术是由于法则而存在的那种东西;合乎艺术的自然是自己给自己提供法则的那种东西——由于它自己的法则而存在的那种东西。(法则中的自由,自由中的法则)”[2](P.60)可见,席勒所说的自然比自由的涵义更广阔,它是指事物的本性的自然而然,“由于自己而存在的那种东西”,它是“法则中的自由,自由中的法则”。人类“曾经长期是单纯的自然之子”,而自然不仅是我们的母亲,更是“自己的朋友”。包含着“人类”在内的自然有着自己的自由和发展规律,我们应该以自然为师,遵循自然的规律。无视“自然”的自由和规律,就违背和干涉了自然的自由和规律,也违背了人类自身的规律,即使“我们成为自由的了,但却丧失了那二者(我们曾经是幸福的和完美的)”,导致人类只能永远在“感伤”中去“寻求失去的自然”了。如果智慧的人类沿着席勒指引的方向,循着自然和自身的规律,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及曾经的幸福和完美。
二、人与社会的和谐
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人在本质上是社会的人,人的不断发展,离不开社会的和谐发展。关注人与社会的和谐是席勒和谐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
在席勒生活的时代,人和社会的关系已经分裂:“国家……如今已被一架精巧的钟表所代表,在那里无限众多但都没有生命的部分拼凑在一起,从而构成了一个机械生活的整体。现在,国家与教会、法律与道德习俗都分裂开来了。”[1](P.47-48)而“在最精于世故的社交中心,利己主义筑起了它的体系,我们受到了社会的一切疾病和一切疾苦,却没有同时产生一颗向着社会的心。我们使我们的自由判断屈从于社会上专断的偏见,使我们的情感服从社会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习俗,使我们的意志受社会的各种诱惑;我们坚持的只是我们的任性,以此来对抗社会的神圣权利。”[1](P.41)可见,当时的社会和个人由于各种各样的技术、体制与法则已经走向分裂。
面对这种状况,席勒认为,人生活在社会之中,置身于社会的道德与习俗之外是不适宜的,甚至是不允许的。因此,人和社会、国家之间的关系就有两种:“每个人按其天禀和规定在自己心中都有一个纯粹的、理想的人,他生活的伟大任务,就是在他各种各样的变换之中同这个理想的人永不改变的一体性保持一致。这个在任何一个主体中都能或明或暗地看得到的纯粹的人,是由国家所代表,而国家竭力以客观的、可以说是标准的形式把各个主体的多样性统一成一体。这样,就有两种可能的方式使时代的人与观念的人相遇合,因而国家在众多的个体中如何保持自己的地位也有两种方式:若不是纯粹的人制服经验的人,国家消除个体,就是个体变成国家,时代的人净化成观念的人。”[1](P.32-33)这样,人和社会和谐的一种方式就是:“国家应是为了自己并通过自己而形成一个组织,所以只有当作部分向上和谐成整体的观念时,它才能是现实。国家代表了公民胸中的纯粹的和客观的人性,因而他对公民的关系就应是公民对自己的那种关系,它对公民主观人性的尊重程度也只能以其向客观人性净化的程度为准。因此,假使内在的人与他自己相一致,那么,即使他的行为达到了最高的普遍程度,他只能保持住他自己的特性,国家也只是他美的本能的解释者,是他内在立法的一种更为明显的形式。”[1](P.35)在席勒抽象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既然国家代表了公民个人发展的方向,那么社会的发展也就实现了个人与社会的同步、和谐发展。而另外的一种方式,个人的发展和完善也同样能促进社会的进步:“政治上的改进要通过性格的高尚化,而性格的高尚化又只能通过艺术。艺术虽与时代有联系,但因为艺术家心中有一个由可能与必然相结合而产生的理想,他的创作是发自他心中纯正的理想性格,因而高尚的艺术不沾染任何时代的腐败,它超越时代。艺术家不是以严峻的态度对待他的同时代人,而是在游戏中通过美来净化他们,他使他们在闲暇时得到娱乐,不知不觉地从他们的娱乐中排除任性、轻浮和粗野,再慢慢地从他们的行动乃至意向中逐步清除这些毛病,最后达到性格高尚化的目的。”[1](P.68)可见,席勒认为社会的进程也寄予在个人的发展进程中,这里席勒更加突出了艺术与审美的重要性。因为文明的最重要任务之一,是使人在他纯粹的物质生活中也受形式的支配,使人在美的王国能够达到的范围内成为审美的人,因为道德状态只能从审美状态中发展而来,而不能从物质状态中发展而来。这样,人和社会的和谐的就和审美王国所达到的人自身的和谐有着密切的关系。
三、人自身的和谐
人是社会发展的主体,人自身的和谐是社会和谐的根本前提。人自身的和谐是席勒和谐思想关注的核心。
席勒首先指出人自身的分裂状况:“享受与劳动、手段与目的、努力与报酬都彼此脱节了。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只好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碎片。他耳朵里听到的永远只是他推动的那个齿轮发出的单调乏味的嘈杂声,他永远不能发展他本质的和谐。他不是把他的人性印在他的天性上,而是仅仅变成他的职业和他的专门知识的标志。”[1](P.48)而这种分裂产生的原因是:“要发展人身上的各种内力,除了使这些内力彼此对立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这种力的对抗是文明的伟大工具,但也只是工具,因为只要这种对抗还继续存在,人就还是正处在走向文明的途中。”[1](P.52)这种文明所带来的负面价值,有其更深层次的原因,“虽然类属有长处,而个体有短处,这种状态从何而来?为什么单个的希腊人有资格作为他那个时代的代表,而单个的近代人就不敢如此呢?这是因为,前者的形式得之于结合一切的自然,后者的形式得之于区分一切的知性。”[1](P.46)即原因是:由于文明的发展人类丧失了其本性的自然。
找出了问题的症结,也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如何能让分裂的人性恢复到和谐完美的自然本性呢?席勒认为,必须找到一种国家不能给予的工具,必须打开尽管政治腐败不堪但仍能保持纯洁的泉源。这个独特的工具就是美的艺术。这些泉源就是在美的艺术那不朽的典范中启开的,因为艺术是自由的女儿,它能够不受社会政治的污染,它可以打开纯净的美的源泉,用以滋养、培育高尚、完美的人性,实现人的真正自由,维护人的尊严。所以席勒斩钉截铁地说:“人丧失了他的尊严,艺术把他拯救。”[1](P.71)艺术是通过“游戏”来完成这个任务。席勒接受了康德的人性有感性和理性两个部分观点,它们形成两种相反的要求,产生两种对立的力量,即“冲动”。一种是感性(物质)冲动,一种是理性(形式)冲动,这两种冲动的矛盾与对立对人性都有强制性,只有消除对立与矛盾,把它们结合起来才能有和谐完满的人性,获得真正的自由。这需要第三种力量——游戏冲动作为中介和桥梁。席勒所说的“游戏”不是指一般的游戏,而是指摆脱了感性需要和理性的道德强制的自由活动。人在游戏时从现实生活中取得素材作为“形象”,而在形象中又能体现出自己的生命精神,生命和形象的结合就是“活的形象”。这个“活的形象”就是游戏冲动的对象,就是美与艺术。“美是两个冲动的共同对象,也就是游戏冲动的对象。”[1](P.120-121)“游戏冲动”实际上就是人的自由创造的审美活动,因为“在美的观照(即‘游戏冲动’)中,心情处在法则与需要之间的一种恰到好处的中间位置,正因为它分身于二者之间,所以它既脱开了法则的强迫,也脱开了需要的强迫。”[1](P.121)所以人通过自由的审美活动把感性与理性、物质与精神结合起来,克服人性的分裂,成为完整的、自由的人。“人同美只应是游戏,人只应同美游戏。”[1](P.123)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至此,艺术通过“游戏”完成了它拯救人性的任务,“游戏”甚至“将承担起审美艺术以及更为艰难的生活艺术的整个大厦”[1](P.124)因为“美的作用就是通过审美生活再把由于人进入感性的或理性的被规定状态而失去的人性重新恢复起来,这一点同自然对人的作用是一样的,自然也只是给人以取得人性的功能。自然是人的本来创造者,美是人的第二创造者。”[1](P.165)这就是席勒的审美王国的巨大作用,它重新恢复了人的分裂了的自然本性:“在力的可怕王国与法则的神圣王国之间,审美的创造冲动不知不觉地建立起第三个王国,即游戏和假象的快乐王国。在这个王国里,审美的创造冲动给人卸去了一切关系的枷锁,使人摆脱了一切称为强制的东西,不论这些强制是物质的,还是道德的。……在美的交往范围之内,即在审美国家中,人与人只能作为形象彼此相见,人与人只能作为自己游戏的对象相互对立。通过自由给予自由是这个国家的基本法则。”[1](P.235-236)可见,在“游戏”的“审美王国”里,人自身的分裂早已成为过去,“通过自由给予自由”成了构成社会和国家的基本法则,这样个人和社会就成了自由的个人和社会,由此,人和社会、人自身的和谐也就自然而然的实现了。
结论
综上所述,席勒的和谐思想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自身都是和谐的。而席勒特别强调自然的重要性,自然比自由的涵义更广阔,它是指事物的本性的自然而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他们都要求自身本性的自由和完善,都有着自己的发展规律。“通过自由给予自由”,人则既能处理好与外在自然的和谐,即人与自然的和谐,又能处理好内在自然的和谐,即人自身的和谐。这样,人与自然都是自由和和谐的。当“通过自由给予自由”成了“这个国家的基本法则”时,人和社会的和谐也就自然而然了。虽然席勒的和谐思想带有强烈的虚幻的救世主义色彩,但它对我们构建当代“和谐社会”不无理论和现实的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1].[德]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冯至 范大灿 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2].[德]弗里德里希·席勒.秀美与尊严(张玉能 译)[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杨家友(1975—),男,河南商城人,武汉大学哲学学院美学2004级博士生,主要从事美学史研究。
